谢铭月躺在床上整理记忆,摸向眼角时,不再水润平滑,而是带着岁月痕迹,有着细细纹路的触感,告诉她这并不是一场梦。
“老夫人。”
“那小贱蹄子已经绑好关在了柴房,老爷说了,随您处置,您看,要不要现在就动手?”
李嬷嬷年近六十,不仅说话中气十足,头上插金戴翠,比旁边两个大丫鬟还光鲜些,凭的全是原主对她的信任倚重。
小贱蹄子指的是原主丈夫的一个外室,姓杜,长得娇弱清丽,手段却十分了得,差点就哄得原主丈夫给了名分。
人到中年。
丈夫想抬个妾就抬了,原主自己也不十分干净,谁还嫌弃谁呢?
杜氏在快要进门的时候,偏偏自作聪明,装作清高,说什么宁做穷人妻,不为公孙妾,宁可没名没分的当一辈子外室。
不愿为妾,那就是想当正房妻子喽?
这点可惹怒了原主,直接带了一群丫鬟浩浩荡荡的过去,争执两句之后,装晕倒了下去。
一来有那么多丫鬟“作证”,二来,原主可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姐姐,宁安长公主,原主丈夫就算想宠妾灭妻,也得看看妻子的娘家答不答应。
所以就有了眼下这一幕。
谢铭月若是不借尸还魂的话,一句话的事,那个杜氏就已经香消玉殒了。
“先关上两天。”
她说完,接着扭头问道:“菡儿今日回来?”
“是。”
经过提醒,李嬷嬷才想起这茬,恍然大悟说道:“二小姐今早就回来了,怕她打扰老夫人的事,奴婢一直忘了提,没想到老夫人还记着呢,到底是母女连心。”
听到最后四个字。
谢铭月嘲讽的勾了勾嘴角,她跟王菡还真有缘分,前世当她的女儿,借尸还魂后成了她的母亲。
“带着元娘?”
她问完之后,李嬷嬷愣了一会儿,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二小姐王菡的女儿,点头道:“带着呢,一个哥儿,一个姐儿。”
“你去叫元娘过来。”
借尸还魂后虽然老了十多岁,但辈分高,身份尊贵的好处也立刻显现了出来,李嬷嬷虽然不解其意,但在确认谢铭月不是口误之后,立刻对两个大丫鬟碧云、绣云使眼色:“还不快去。”
“诺。”
等碧云和绣云离开后。
李嬷嬷立在一旁,疑惑担忧掺半,问道:“老夫人今日是怎么了,可是真被那小蹄子气着了,哪里不适?”
“菡儿毕竟是我的女儿。”
谢铭月缓缓开口,声音严肃持重,为王菡回娘家的待遇定下基调,接着道:“七年前跟那个戏子私奔,是她不对,所以我不见她。”
“元娘是菡儿的长女,是我的外孙女,自出生长到如今六岁,我没见过她,本来也谈不上感情。”
“但是昨晚做梦,梦见仙界一女童因打翻琉璃盏,下凡渡劫,正正好好是六岁的模样,也正正好好落在了我的身边。”
外祖母心硬如铁,前世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母亲,更别说她和弟弟了,今生自己态度不仅转变,而且会转变的非常大,需得提前找个理由,铺垫铺垫。
听到这个说法。
李嬷嬷瞪大眼睛,问道:“老夫人是觉得,那下凡渡劫的女童,是二小姐的女儿,元娘?”
“嗯。”
谢铭月不咸不淡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那老夫人要不要见二小姐?”
“不见。”
谢铭月斩钉截铁,说道:“七年前,我已经将她从家族中除名,如今给她一个容身之所,让她住在府里,只算是全了最后的母女缘分。其余的,她想都不要想!”
她自认为做的已经仁至义尽,前世,外祖母不仅没让母亲住在府里,甚至连家门都没让她住,直接给了些银子打发出去。
自己和弟弟都由母亲独自抚养,可待遇却天差地别!
洗衣、扫地、做饭、都由她来,母亲替人织布,每日粗茶淡饭,辛辛苦苦攒下的几两银子,全用来供给弟弟谢星平读书。
弟弟读书没读出个门道,却学了一身纨绔习气,十来岁就吵着要成亲,说什么红袖添香。
没有银子。
母亲就打起了她的主意,不顾谢铭月的意愿,把她嫁给了一个土财主当小妾,拿到彩礼后便给谢星平娶了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,还余不少银子供他读书。
至于女儿谢铭月被土财主的正房磋磨的多惨,王菡根本视而不见。
只是如此也罢了。
偏偏谢铭月的肚子争气,诞下一对龙凤胎,男婴生下来就被正房抱去抚养,她见都未曾见过一面,只能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女儿身上。
几年后,土财主吃丹药暴毙。
正房牵着她的儿子,接手了全部财产,却把谢铭月和她的女儿赶出家门。
隆冬腊月。
谢铭月只能带着女儿回娘家,结果却被母亲和弟媳联手打了一顿,弟弟坐视不理,她只能牵着女儿在路上乱走。
女儿染上风寒,高烧不退,她只能再去求母亲,却是又被打了一顿。
前世的最后一段记忆,是她抱着女儿小小的尸体,躲在桥洞里又哭又笑,疯了一样觉得女儿不会死,祈祷上天保佑让她复生。
然后大概就是她也被冻死了,却没有被勾魂到阎罗地狱,反而成了外祖母,还是母亲带着自己和弟弟回娘家的这一天。
谢铭月能够克制住自己,不把王菡乱棍打出去,为自己前世的女儿报仇,已经算她有孝心了,更别说真当王菡的慈母,对她嘘寒问暖了。
正好现在母女位置颠倒,没有人会责怪她不孝,反而站在不孝位置的人,是王菡。
珠帘从外被掀开。
碧云、绣云分立左右领人进来,年仅六岁的元娘走在中间,自觉低下头安安静静,稚嫩的眉眼间全是温良恭顺。
一瞬间。
前世的自己,前世死在自己怀里的女儿,似乎全都凝聚在了那张下巴尖尖的脸上。
谢铭月涕泪横流,等元娘走到身边时,直接将她抱进怀里,对上她一双有些惊惶害羞的眼睛时,说道:“我是你外祖母,以后你就在这跟着我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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